2024年1月24日，法国国民议会在经过辩论后通过了由政府提交的有关“堕胎权”（droit à l’IVG）宪法法律提案（projet de loi constitutionel）。政府提交议会审核的版本中预计在法国宪法中加入一条：“以法律确保妇女可以寻求自愿怀孕中止的这项被确保的权利（liberté garantie）”。根据修订宪法的程序，国民议会通过的这一版本将在之后在参议院中被辩论。
在上周，法国参议院（Sénat）主席杰达尔德·拉歇尔（Gérard Larcher）在接受法国广播台采访时表示：“堕胎权在法国并没有被威胁，如果有朝一日这一权利受到威胁，我将会为保留它做出斗争。”但就在这些修宪草案即将进入他所执掌的议会前夕，他又表示了对政府寻求将堕胎权加入宪法这一措施的反对，他驳斥到：“我不认为宪法是一部社保和社会权利的目录。”他的这一表态，引发了法国著名影星苏菲·玛索（Sophie Marceau）的强烈抨击，在自己的个人社交账号上，这位诸多荣誉加于一身的明星写到：“您使我们的社会蒙羞”，她还批评拉歇尔是“父权秩序最典型的代表”。
▲ 苏菲·玛索在Instgram上抨击拉歇尔是“父权秩序最典型的代表”。（社交媒体截图）
诚然，拉尔歇的表态多少有一定小算盘在背后。毕竟刚刚结束的移民法改革中，眼见着自己党派所主张的措施被马克龙利用宪法委员会的合宪性审查所剔除，共和党难以完全接受。而如果在政府主导的堕胎权入宪过程中，完全听从于政府的安排，则毫无疑问会进一步削弱自己党派的话语权。在争论之外，拉尔歇的这一表态，也为堕胎权入宪的未来蒙上了一层不确定性。根据法国宪法的要求，如果想要修改宪法，需要国民议会和参议院分别通过完全一样的法律文本，才能进行下一步。而如果“被确保的权利”这一表述不被参议院认可，那么之后两院将会展开一系列的磋商，直到双方达成协议或者政府撤回法案为止参议院和国民议会在堕胎权入宪这一问题上的分歧其实由来已久。相比较于右翼有着绝对优势的参议院，国民议会中左翼的势力要相对雄厚。这一左右力量对比下，也使得早在2022年年底时在在由不屈法国（La France insoumise）议员所提出的宪法修正案时，两院之间在表述上就出现了明显的分歧。国民议会通过的版本使用了“权利”（droit）这一更有力的字眼，而参议院通过的版本则使用了“自由”（liberté）这一保护性相对较弱的表述。来自里昂让·穆兰大学（Université Jean Moulin de Lyon）法学教授马迪·菲利普-盖（Mathilde Philip-Gay）在接受法国广播台France Inter的采访时解析到：“堕胎‘自由’，只是表示有做某事的权利，即是否接受堕胎手术的能力。而堕胎‘权利’，则意味着对具体个体来讲，如果她有意愿并且情况需要的情况下，她有进行堕胎的保障。”为了尽量缩短立法的流程，同时避免这一宪法修改触发公投，马克龙于2023年承诺，政府将会采取措施来使得堕胎权入宪。而为了在议会两院中取得最大公约数，政府的版本中采用了“被确保的权利”这一表述。
▲ 2023 年 9 月 28 日巴黎堕胎权示威中的标牌。（法新社图）
堕胎权入宪这一话题在法国进入人们的视野，与2022年夏季美国最高法院推翻罗诉韦德案（Roe VS Wade），从而在联邦层面废除对妇女堕胎权的法律保障有关。事件在美国发生过后，在欧洲也引起了人们的反思。在这样的背景下，激进左翼政党不屈法国，以及执政党联盟都主动或者被动地提出将堕胎权加入法国宪法的主张。然而需要承认的是，无论是从法律层面来看，还是从民意角度来看，堕胎权在法国都有着深厚的基础。正因如此，在当前背景下的法国不存在对堕胎权明显的威胁。首先，目前法国宪法委员会（Conseil constitutionnel）已经对有关堕胎权的问题做出过两次合宪性裁定。而如果想推翻这两个裁定，需争取在九名法官中至少五位的同意。更不用说与美国不同的是，在宪法法官的任命上，法国的九位宪法法官的任命分别来自共和国、国民议会以及参议院三位主席。在民意方面，根据法国权威民调机构Ifop在2022年下半年发布一份的调查，77%的法国人都认同保障堕胎权。因此，堕胎权入宪其象征意义将会远大于现实意义。不屈法国在国民议会中的党团的主席马蒂·帕诺（Mathilde Panot），更是在2022年11月法案在通过后激动地讲到：“国民议会应该以这一历史性信号为荣，这一信号面对的不仅是法国的女性，更是全世界的女性。”如果法国最终可以将堕胎权加入宪法中，将会使得这个在1789年发表《人权和公民权宣言》（Déclaration des droits de l'homme et du citoyen）并且首次承认人权普世价值的国家成为世界范围内首个将堕胎权，这一在事实上承认女性对自己身体有支配权的权利加入宪法的国家。
▲ 2023 年 2 月 1 日，参议院前举行支持堕胎权的示威活动。（法新社图）
保障妇女的堕胎权不只需要法律，立法之外，更需要设施以及相对应的人员来保证手术的最终实施。这更是目前法国政府需要发力的地方。不管是最近将时限延长到怀孕后的14周，还是允许除了医生之外的助产士开展手术，亦或是将人工流产的实施地点由原先的综合性医院逐渐延伸到城市中的健康中心，其实也从侧面反应了人工流产真正实施起来所遇到的困境。上世纪末以来，法国进行了一系列的公立医院重组改革，表面上是为了进一步整合医疗资源，最终造成的结果却是病床撤销以及医护人员流失。2007年到2017年之间，有45所可以进行堕胎手术的医院被彻底关闭，这还没有算上在过去十五年中150多个迫于经费压力而不得不关闭的诊所。人员上的问题更进一步拖延了人工流产的最终实施。作为上个世纪以来的医疗系统改革的一部分，法国为医学院招生设置了名额限制。长时间在配额系统下运转的医学院早已经产生惯性，而当政府发现医生数量不够时，又发现医学院的硬件条件短时间内无法满足扩招需求。一来二往出现了医务人员的断代。这无疑为女性寻找可以手术的诊所以及能够在法律规定的日期前接受手术增加了困难，甚至意味着她们为了能够进行手术不得不前往离家更远的地点。
▲ 2007年到2017年间，45所可进行堕胎手术的医院被彻底关闭。（法新社图）
此外，在“良心条款”的保护下，一部分医生以及助产士可以以自己宗教信仰为理由拒绝实施人工流产。而可以被法国公立医保全部报销的人工流产，更是因为其单薄的利润而不被医生们重视。这也导致了他们宁可花费相同的时间去做其他手术，也不愿意去做人工流产。数据上反映出来的更加明显的不平衡则是流产的方式。相较于需要局部或者是全身麻醉的手术方法，仅仅需要开出处方的药物流产占到了法国堕胎总数的76%。尽管根据法国卫生部门的建议，怀孕超过9周后，应该优先考虑手术方式，但是出于以上的各种原因，还是有不少医生优先选择药物流产，哪怕这往往意味着女性要遭受更大的痛苦乃至于产生后遗症。其实，以上提到的这些问题远比将堕胎权加入宪法要更加难以解决，而即使有朝一日在一系列立法程序后堕胎权最终进入法国宪法，也丝毫不会意味着这些硬件问题将会一夜间就迎刃而解。（欧洲时报/ Matthieu编译）
编辑：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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